剑网三策藏/李叶 陌上桑 【壹】
起01
春不春夏不夏的时候，白果的叶子还绿着。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黄衣少年郎，手里一把滚圆的小果子，足下红衣银甲的少年天策喂着马，时不时抬头向上看一眼。
“陵昼，你下来吧？”
树上唤作陵昼的少年蹬了蹬腿，扔下一颗果子砸中了马头，回道：“还早呢。”
白日长，练功的空闲叶陵昼便去找歇旬假的李戍城消遣时光，骑着马出去看看集会看看阁楼和庙宇，茶楼里听说书的先生讲一天的江湖奇闻。累了就跑去一街之隔的巷子里要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或是馄饨。
“不早了，回去还要一阵功夫呢。”
树上的少年又拿果子砸了树下的小天策，“没事的，你的马跑得那么快！”
“我们换条路回去，顺便看看别的景致。”
“不想动。树上什么都看得到，你上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“我上去树就该断了。”这棵老银杏的枝干粗壮，三人环抱才能抱过来，叶子也比其他银杏大得多。李戍城仰头看着叶陵昼向他伸手，还是跳上了树，站在另一侧的树枝上，还不至于压断枝子。
叶陵昼看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头，山头有一凉亭，树木围绕，往下看去是半截小瀑布。清清凉凉的，山涧芳菲犹胜，鹅黄嫩粉惹眼。
“去哪儿看看……”叶陵昼指了指，看向李戍城，“怎么去啊？”
李戍城犯了难，他本就不是余杭人，对余杭熟悉的地方也就一两处，叶陵昼想去的那处他从未听闻过，只得说，“我去看看。”
跳下树，叶陵昼紧跟着他，“走走看吧。”
半是凭着猜测，半是凭着刚刚的记忆，兜兜转转，还真让李戍城找到了地方。
余杭四月美，画图难足，入了那小山才觉得这话不仅用于那些宽阔热闹的地方，放在山野里一样适用。好似入了某个桃源仙境。
山里无人烟，却修了亭子与庙宇。庙宇无香火，却有个和尚持帚扫地，扫完一遍就离开。李戍城和叶陵昼迈进庙宇时正碰巧和尚离去。和尚见了他们无惊讶的神色，只合掌道了声“阿弥陀佛”。
树上有野果，色泽鲜艳，叶陵昼摘了举到李戍城面前问：“能吃吗？”
李戍城点头：“能吃，小心酸。”
啃了口野果，酸得叶陵昼腮帮子疼。见他不断拿舌尖舔着果肉，小心地啃上一口，还是经常被酸到的样子，李戍城把水递给他，说：“我吃过更酸的，咬一口就倒牙，吃一个果子，牙都软了，什么都咬不动。”
剩下的果子被强行塞给了李戍城，李戍城啃完果子，把核丢进草丛，来年也许会长出一颗小树。
坐在亭子里，把山下景色收揽尽眼中。微风吹过来撂起了叶陵昼耳边的发，李戍城伸手将它压下。
“我们就是从那儿上来的，那边就是西湖的方向。”
“好远啊……”叶陵昼看着地上李戍城的影子，连头都没抬起，就顺着话说了下去。
“抬头。”
“嗯？”
“那个方向，就是洛阳。”
日暮的霞光撞进李戍城的眼里，把他的瞳色都染得温暖。那眼神半带着眷恋，半带着自豪，让人心动。
叶陵昼看着李戍城，也觉得洛阳是个极美极好的地方。承受得起这样的目光，被他注视着，不动声色都甜蜜。
他被自己吓了一跳，发现李戍城在看自己，却是背着光，眼睛里有一二光点。李戍城在笑，眼里藏不住的是笑意。
“笑什么，我要回去了。”叶陵昼撇下他就走。
待他们从山里出来时，天色已晚。
“明天你还在？”
“又想去哪儿？我再过两天回去。”
“明天……明天的事明天说。”
李戍城大叶陵昼有七岁，叶陵昼是他看着长大的，陵昼动动眉毛转转眼珠，李戍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。他会拍拍陵昼的脑袋，逗他一两句，然后陵昼要什么，凡是李戍城有的，能给的，一个不会落下。
哪怕叶陵昼把他叫出来只是为了吃一碗阳春面。
桌上摆着三只空碗，叶陵昼付了面钱，又要去吃桂花糕。李戍城依着他买了一包桂花糕。看着叶陵昼捏着桂花糕放进嘴里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的馋样，笑着帮他把油纸对折，把剩下的粉末倒进嘴里。
舔了舔指尖，叶陵昼评论道：“还是街口孙婆婆做的板栗桂花糕好吃。”
指尖都香香甜甜的，指缝间还有粉状的桂花糕。李戍城拿过他的手，押着他去洗手。
溪水凉凉的，清澈得能看到水底卵石上的青苔。水至清则无鱼，叶陵昼撩了两把，湿了李戍城的衣服。他自己的衣服也湿了，湿到了内衾。风一吹凉飕飕的。叶陵昼打了个喷嚏。
于是抄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房，叫了热水。衣服挂在屏风上凉着，屋里又有火盆暖着。叶陵昼赤脚趴在床上看话本，李戍城就在一旁摆弄罢弄花草。
屋里暖得人想睡，话本“砰”的一声砸在了地上，叶陵昼趴着就睡着了。
被这一声拉会神的李戍城把叶陵昼翻了过来，拉好被子，又把书拾起，踟躇了一会儿，俯身吻了叶陵昼额角。
叶陵昼醒来时李戍城早换好了衣服，叫了饭菜在桌上。
迷迷糊糊地穿了衣服，破虏的外套穿的歪歪斜斜，李戍城看不惯就给他理了理，叶陵昼面上就飞上了红霞。
“怎么了这是？”
“没睡醒……你领子束太紧了。”说着拽了拽领子，漱了口坐下吃饭。
晚上有个小灯会，叶陵昼想去看，话还没出口就被李戍城噎了回来：“再不回去你要挨你师父骂了。”
叶陵昼的嘴角垮了下来，眉毛也耷拉着，听话地跨上马背，环抱着马颈，脸贴在马儿颈后。李戍城也跨上马，把叶陵昼往怀里揽了揽，“不会挨骂的，信我。”
叶陵昼闷闷地答他一个“嗯”，看着房屋摊铺，湖光山色倒退开去，最后他索性后仰靠在李戍城怀里，只能看到李戍城的臂甲。
“明天你就回去了？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“想我啊？”
“师兄说东都的汤饼好吃，给我带。”
“怎么想吃汤饼了，”李戍城低头看他，“不是只愿吃米饭么？”
“改口了。”叶陵昼把脸一别，道：“带不带？”
李戍城颇有几分无奈：“带，带，带你逛洛阳怎样？”
“真的？！”
李戍城从没骗过叶陵昼，哪怕是一句玩笑话，只要是叶陵昼当真了，李戍城便也当真。
“骗你不成。”
“不成！”
“都听你的。”
马蹄停住，藏剑山庄就在前方。李戍城每次都只送到这里，不再前一步。叶陵昼被他抱下马，做了告别，迈开步子却又舍不得，解下剑穗，踮脚塞给李戍城，“下次还我。”
“记得找我要，快回去吧，你师姐要担心的。”
叶陵昼方十岁，个子还没长开，像是未经雕琢的白玉，又像一个包着蛋卷的糯米团子，背着一把重剑，走得歪歪斜斜。李戍城突然有些感慨，他总有一天要长大，变得玉树临风潇潇洒洒，一身骄傲。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。
李戍城仍旧在原地，叶陵昼又回头和他摆了摆手。
暖光色的日光里，风和煦地拂过脸侧。他好像能看到叶陵昼长大后挺拔的身影，洁白的手指握着他的泰阿，用上力气的时候突出了骨节和青色的脉络，金黄的发带束着高耸的马尾，走路时左右摇晃。叶陵昼笑起来有一个很浅的酒窝，别人也许不知道，可是李戍城知道。
“傻。”他这般说自己。
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叶陵昼了，那个温婉或是泼辣的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如他了解叶陵昼。可叶陵昼还是会收下她的帕子，挽着她的手，为她细心地挑一方胭脂。如此也好，琴瑟和鸣的场景，胜于他这不磊落的心思。
他策马离开，杭州秀水灵山都抛在身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