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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策藏】贺亭宴(二)

贺亭宴

(一)

(二)


恶人谷里,总不会少碰面的时候。贺宸捏着手里的请帖,这贴做得漂亮,一式两册,镶着一圈金边,收在沉香木盒子里。盒子掂在手里有分量,上雕龙刻凤,龙衔的不是珠,而是一轮红日,凤爪下则是一泓月,衔日拿月,寓意好不气派。里面贺宸的名字写得与沈余那把破烂狂草有一拼,压了一方小章在尾,细看来是一个变体的方字。

谷里方军师过寿,凡是谷里叫得上名字的都拿到了请帖,贺宸手里这份是方军师最看好的徒弟亲自送来的,自然也是最好的那几份之一。随手将盒子扔进水里,连着着请帖一并沉了下去,片刻后才洇出几缕墨。“还不赖。”贺宸捞出那盒子扔进沈余怀里,“拿去打发人吧。”

“哪有那么多叫花子供你打发,”沈余把盒子扔到贺宸桌上,“你倒不如留着,兴许日后有用。”

帖子叶寒亭也有一份,没贺宸这么郑重,但也是差人亲自送上门的。给他送帖子的也是方军师得意门生,不过没有沉香木盒子,请帖安置在薄薄的檀木盒中,盒子从外看平平无奇,内里四壁雕的却是梅花傲雪图,颇有深意。

这军师姓方名谓,也是谷里一号传奇人物,自而立之年进了凛风堡做军师,任这二十多年间凛风堡风吹雨打如何变天,分毫没动摇过他。他过寿,叶寒亭哪能不去。

在贺宸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。沈余的请帖去过一样他府上,又兜转回了贺宸府上,该是方军师交代过一定要亲自见这几个人收了才行。沈余拿着手里的请帖一脸愁云。

贺宸问他:“怎么,不想去?”

那是自然。沈余见不惯这推杯换盏、阿谀奉承的场面,又跟方军师大徒弟方满结过梁子,自然是不想去的。贺宸把手里请帖一合:“你去浩气听个消息,这宴我替你拒了。”

听起来这交易不差,沈余点头应了。贺宸话锋一转:“方满来送请帖时见你了?”

“不过转头的事儿,你的忘性一天比一天大了。请帖交到你手里时,我不就在你身后?”

“倒是。”贺宸笑,“你俩倒是沉得住气。”

“不然掀了你的桌子,就是你沉不住气了。”

放眼恶人谷,胆敢跟贺宸如此说话的也只有沈余一个了。他与贺宸自小在一处鬼混,一道长起来的,贺宸道:“你听没听过之前盛传的一件事?”

“是十二年前浩气盟出的那个叛徒,还是七八年前那个指挥死在女人床上,还是内战时死的人都是——贺老要杀的人?”沈余压低了声音,“传这玩意儿的不都该死了么?”

“不是。要真是还能让你听了去?”贺宸说的自然是第三件事,他拿过那个锦盒,扔给沈余:“查查这玩意谁的。”

拿出锦盒里那方小印,沈余皱眉:“这玩意上半点字没有,查个鬼?”

“这是个断章,刻字那面该是被挫掉了。”他扣上锦盒,“你就照着叶寒亭查。”

“有猫腻?”

贺宸也说不准,姓冯的老头死的太早,还没等他再套出点什么,就一命呜呼了。显然他是知道了什么东西,逼得叶寒亭不得不下手。到底是什么呢,贺宸闭了眼,冯老头带进九泉的东西,他非要挖出来。

“查。”

 

宴上叶寒亭离贺宸不远,隔着三个人。他听见郭砄喊他叶小少爷。

这名比那什么爷好太多,也衬叶寒亭一张白嫩冷漠的脸。他没觉得这人眼里透着多少狠,看不出是个手段了得的,反倒像是个安生的人。有趣,贺宸隔着三个人看向叶寒亭,却意外对上了郭砄的眼。郭砄打了个寒颤,吞了杯酒压惊。

席间有人不长眼,贺少二字脱口而出,被叶寒亭听了进去,擦面时叶寒亭称他一声贺少。这一声叫出去没人应,倒是不少吸气声自身后响起,紧接着就是一片寂静。把酒交盏的人皆屏起了呼吸,大气不敢出一声,眼神压着杯口递来递去,各个都猜这是真不明事理还是存了心挑衅。叶寒亭也愣了,你看他偏往枪口撞,不知该说是寸还是背。

可贺宸还是接了这一声。

这件事很快就被翻了篇,脾气好的人当了和事佬,赶忙把话带了过去,连连叹息方老退了实乃憾事,又把当年功绩拿出来说了一遍,席间气氛暖和了,筷子也动起来。只是那个喊贺宸一声贺少的小卒很快不见了踪影,位子上酒还满着,人再没见回来。自始至终无人提一声那人,好似那个位置本就不该有人落座。叶寒亭盯着那个位置,自知失言。

酒上了一轮又一轮,至酣处连方谓当年逸事都没放过。

贺宸有心要放他一马,贺少两个字他不往心里去。叶寒亭识趣,席间敬了贺宸一杯,他与席上的人多不相熟,自然也没什么可说。加之他是个不怎么喝酒的主,敬到他这里的酒,除非不得不喝的,都被郭砄挡了去。

方满敬他酒时,叶寒亭迟疑了片刻,还是应下了,毕竟是方军师的寿宴,哪儿能拂了他大徒弟的面子。

没料想就是这一杯出了事。

这一杯哪是普通一敬,叶寒亭喝了这杯,席上多数人心里就明了,方满选的是叶寒亭这边,叶寒亭刚好也有意招揽他。这一来二去的,也有人看出这八成就是方军师的意思,看来这次,方军师押的是叶寒亭。如此说来,就成了叶寒亭站在了贺宸对面。

辞刃恨铁不成:“你怎么就不长点心思?”

“我就是长了太多心思才喝了那杯酒。我怎么好意思拂了方指挥的面?”

他说的有几分道理,可是辞刃还是止不住气:“方军师已经退了,方满却迟迟没当上军师,他这个时候拉你,逃不出是想借一把刀。你给人家当了刀,有苦还说不出。”

郭砄倒觉得未必事件坏事。“方老爷子本就想推方满上去,要不是新指挥态度硬,方满早就接老爷子班了。小少爷想插一手凛风堡的事,方满是个好台子,踩稳了往上跳就是。”

“他踩得稳?方满和沈余的梁子,恶人谷人尽皆知。”辞刃问他,“你忘了上个月他杀了谁的人?”

最后拍案的还是叶寒亭,他说就方满吧。“他不过是个棋子,可是贺宸是执棋的人。我能杀一颗棋子,杀不了下棋的人。”

一颗棋子对他而来能有多大的威胁呢,不好用弃了便弃了,也无碍。方满对叶寒亭来说没有半点威胁,不求用好,只求不棘手。他清楚迟早有一日定然会和贺宸撞上,单凭这一颗子,他将不了贺宸,能挡一时也是机会,他执棋先行,赢一招是一招。

仅仅是隔着人与贺宸相对视一眼,就足以让他感知到不安。藏得再好,叶寒亭也看出敌意。偏偏就是这薄到一杯酒就不见的敌意,叫他坐立难安。

他声名鹊起,终是碍到了贺宸。他对辞刃说,那个人不下手,也会让别人下手。往后路不好走。也怪他自己,糊里糊涂喝了方满的酒。

方满不似方军师细眼长髯,他一副温和皮相,也算清秀通雅。皮相唬人,方满心底算的比谁都清。方谓甚是喜他这点,曾称此人有王佐之才,衣钵非他不传。他师父是凛风堡二十年的军师,点他接任本该没什么阻碍,怎奈新指挥看好的人也是个精明的,不在方满之下。才有了后来方满敬叶寒亭一事,他不得不借外力作助登上那个位置。

说来方军师不算贺宸一派,不过是跟贺老有多年交情。到了贺宸这一代,方满和沈余因事结下梁子,中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多了去了,两位老人不便插手,闭眼装作不知道罢了。故而贺宸的意见不表,只等着看方满怎么选。

方满选了叶寒亭。

贺宸道这人不识抬举,却也夸他有眼光。叶寒亭是棵好苗子,参天是不日之事。沈余难得不赞同:“选你不更有眼光。” 

“所以他眼光太短。”贺宸吹了吹案上浮灰,又道:“叶寒亭自觉自身难保,又怎么会保他。”

“怎么我看着像是你保叶寒亭呢,他踩着你往上爬得溜不是?你没听外面怎么说,你迟早载在那小子手里。”

“哪个外面。”

沈余一摸下巴,啧一声道:“原先是冯老头的人呢。”

似乎有个印象,贺宸咂嘴:“他那个狗腿?” 

“八成是恨你见死不救还坐地起价。”

贺宸笑了,眼底溜过一抹光。

“怎么会。”

隔日那人就死了,挂在冯老头正堂前头那棵树上。本就干瘦干瘦的人,吊在树上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,皮肉缩在一起,吓坏了每天早上打扫的人。

消息传出去时,方满猜了到是贺宸动的手。冯老头的地盘早归了叶寒亭,说来那人也是跟着叶寒亭姓叶的——贺宸这一出,是在警告谁?他不知道那个人死于嚼舌根,只想是贺宸意在敲打下叶寒亭和自己,冯老是个先例,不识时务的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。这让方满暂且不敢有所动作,一面当这事未曾发生,一面极其小心着贺宸那边动向。叶寒亭就不一样了,有人挑事到了自家门口,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,他吃不得闷亏,却被方满拉下了。方满劝他:“不是好时候,这一计敲打就暂且吃下吧。我们从长计议。” 

方满会选叶寒亭也是一场赌。他赌这个人迟早盖过贺宸,恶人谷里扳倒了贺宸,可算伟事一件。他不甘做什么王佐之才,他是瞄着最高的那个位置的,十恶之外,他要是独占一恶,不是佳话?只可惜目前这额外的一恶,挂的贺宸名字。可是贺宸是什么角色,方满这点心思早他哪会看不透。方满当叶寒亭是把刀,叶寒亭当方满是块板,而贺宸只是看着,这刀他能用,这板他也能用,最好是刀和板自相矛盾,他坐收渔利。

树上的人被放了下来,落地时才发现被抽掉了一根腿骨,肋骨也被抽走三根。辞刃胃里一阵恶寒,郭砄劝他把人再挂上去。挂上去?叶寒亭把眉一竖:“挂着好看怎么?”

郭砄叹一口,“你不挂着,不知教训,这事绝对没完。”方满不是个好东西,这可把贺宸得罪了个透。心里骂着方满,郭砄又看了眼那人残像,也觉得胃里翻腾。

刚埋了一个,次日树上又挂了一个,仍旧是缺了一根腿骨,这次死的是方满那边的人,若不是那身衣服,方满也认不出是谁。第三日时,就是仅剩一根腿骨还在了,一副人皮挂在树上,生生看得人恶心。方满不得不慌了。他坐在叶寒亭的堂里,问叶寒亭怎么办。郭砄见不得他就差打抖的样子,问他,你不是军师么,这种事来问我们,在凛风堡待不待得住?

“是……”方满拿出那根腿骨,郭砄当即皱了眉头,“这东西你还揣怀里?”

方满把骨头放在桌上,推到叶寒亭面前:“你看。”

那截腿骨上刻着字。细细看来能分辨出是一组生辰八字,方满说:“我叫人对过了,是他的。”他的指尖碰了碰那根腿骨,“我昨日收到一封信,无主无名,鸽子直直掉进我院子里就死了。”展开那封信,上面写的也是一组生辰八字,方满颤声:“你猜到了。”

“是你的。”

方满垂了头。“此外,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,刚刚凛风堡内开了议事厅。”凛风堡的议事厅锁了约有两年出头,缘何废置议事厅叶寒亭不知,但是议事厅重启,必然是大事。“是贺宸开的。”

贺宸入主凛风堡?方满摇头,他是来搅浑水的。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人都站在了贺宸那边,贺宸虽未说,却是站在新指挥那边的。新指挥带来的小军师可算是扬眉吐气,头都抬得比往日高。几日间,方满就变得处境难堪,他手里的筹码做不做数都两说。

“你什么筹码?”郭砄问他。

他抬了头看叶寒亭,道一个“他”字。

他倒是够坦诚的,这下连叶寒亭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。
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郭砄问叶寒亭。叶寒亭想了一会儿道:“他三个,我三个,平了。”

方满眼神闪烁,出言道:“贺宸挑衅至此,趁时候吧。”

送走了方满,郭砄就地一坐,问他真要打算了?叶寒亭也席地一坐,两人抬眼看着辞刃,辞刃架不住也坐下了,叶寒亭说:“不打算打算都对不起你们招兵买马。”

趁不趁时候他不知道,他只知道早不过贺宸,就只有被捏死的份儿。

“方满这边……”

“姑且是一条贼船上的,”叶寒亭道,“他怕了,等不了了。”

第四天树上没死人了,钉了一封信,请叶寒亭赴会。叶寒亭烧了信,放了贺宸鸽子。日暮时他听说贺宸府里没开火,厨子都休息,从外面那九华楼里,订了道菜,就一道菜,烧乳鸽。不久后有婢女提着檀木食盒现在叶寒亭府外,开了食盒,排了正正一溜,都是一筷子没动过的烧乳鸽。

什么意思?郭砄和辞刃面面相觑,叶寒亭也懒得去想这一出是贺宸开心还是别有用心,他叫人把那些乳鸽都分了下去,一只也没浪费。

这主意是陆椒出的,也不知怎么贺宸就听了。陆椒出的主意向来不走常路,他有自己一番道理,多数时候没什么用就是了。好比这次的乳鸽宴,他说没尝过九华楼的乳鸽哪算是英雄好汉,如此一来,鸿门宴也变了味道。可陆椒又说,叶寒亭若是来,便没什么好留意的了,这时候来赴宴断然是不想交恶,若是不来,就多半有了准备。贺宸审视一番陆椒,点了头,他布宴哪想那么多,说来就是隔山打牛,吓吓方满用的。

敲打一说都是方满怕出来的,贺宸还没恶名远扬前,有个癖好,凡是他杀的人,都会剔出根骨头,逼那人留下生辰,死后刻在骨上。他不过是捡回了从前癖好。

他第一个人杀的是碎嘴,第二个人杀的是方满派去暗算陆椒的,第三个则是随便挑的。当初叶寒亭杀他三个人,他就也给叶寒亭凑三个。

陆椒这种没用的人都杀,沈余摇摇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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