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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策藏】横戈 (10-11)

10

少了一个绊子,晋决眉梢也添了喜色,祝隍不在横戈,楚络不成气候,他笑了笑,横戈仍是他囊中之物。

自前月那场攻防以来总算是有了回转,凌霄不至跌到谷底,沧澜城还是他说了算。他对横戈的戒备少了些许,也让楚络松了口气。只是唐棣看他的神色让他不由怀疑,叶封靳还敢信他多少?

摩挲着白玉令上的螭吻纹样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绕上心头,他未听从叶封靳,而是选择了他自认折中的办法,可他不知他就此毁去了叶封靳半盘的心血。他不知道他在叶封靳的哪一步里,也不知道叶封靳会用他到哪一步。

他想知道叶封靳会否怪他。

胸口剧烈地疼,他气叶封靳,更气自己,他握着那条断弦,勒得手心生疼。间隙里仿佛还留着那夜冷风。他念着那句话,哑了嗓子。

人不是玩物,不易操纵,怨不得天地。

若是他乖一点,叶封靳便容易点。他还是按叶封靳说的,把短剑带了过来。

从怀里拿出那柄短剑,楚络禀报晋决,他某日在书房内寻找书笺,见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,上刻着“行流”二字,该是晋决旧物。

短剑呈上时,晋决眼中凶光大盛。震得堂中众人死一般安静。

他捏碎了珠子,那颗还刻着凌霄印团的玉珠就在指尖化为一片齑粉。

楚络看着竟觉得不安。

 

不过几日前,楚络驱马往白龙口去,他想这时候叶封靳应还没回藏剑。

收了一个季节的花朵去了水气,干瘪枯瘦,包在油纸包里,麻绳一挑一系就打了结。

赶不及天明,他行色匆匆奔直白龙口,看见叶封靳的霞飞栓在马厩里,把盗骊往霞飞旁一栓,就跑向叶封靳房间。叶封靳房里无人,灯芯都是冷的,他等了一会儿等不来人,便往郭珩的房间去,推门时却听见一句来不及刹住的:“那便杀了他。”

前半句是“若他不听调遣,与晋决何异?不如早早了断……”

他仿佛从雨里浇了一遭。

连怀中花包都要湿透,他随手掷出石子投向石林,跃身隐入了相反方向。郭珩破窗而出,追往石林方向,叶封靳还在屋里,吹灭了一盏灯。

几片薄云包裹着玉盘,清清冷冷的光稀稀疏疏绕过篱竹,他似踩在那几片玉色的云上,惶惶走至叶封靳那间客房才住脚,却仍是推开门进去,将花包放在了枕旁。本就扎得不严,此时花包已半散开,漏了七八小花。楚络掏出螭吻令,一并放在了枕侧。翻过墙与檐,纵身跳入山林,楚络咬紧了唇,胸腔内震颤着,无声却浩大。

郭珩未寻到人,无功而返,叶封靳复又点了灯,心下有了数。

霞飞旁边的盗骊安静吃着马草,他房内进过人,连书斗都撞斜了,弥漫着一股淡淡槐香。未点灯,寻着槐香摸至枕边,他先触到的是尚带着体温的金石令,螭吻的纹样硌手,叶封靳的心也渐渐冷下来,令牌自手边掉下,砸进花包里,槐香大盛。

身后的灯亮了,是郭珩跟着进来,叶封靳端详着一枕槐花,浓金和深红在极润的玉色里铺散开,星星点点状,他伸手拢起了干花,捧成一小堆。

“谁来过?”

“楚络。”

郭珩沉默了,谁都知道楚络必然听见了那几句话,不然何至于落荒而逃。“你我都未察觉到……”

“是。”他一身功夫是越来越好了,叶封靳也不得不承认,直至楚络从院墙上落下他才察觉到院子里来了人。可惜话从嘴里出去,就刹不住也收不回了。

“那?”郭珩像是想到了什么,问道:“晋决会不会有所觉察?”

“他以为我离沧澜城远远的,在世外桃源躲着——决计猜不到楚络是我的人,他揣度我的心思,想我吃过一次亏之后定然不敢贸然用人,再者说来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。可是,兵不厌诈……”叶封靳眉宇里浮起一点轻蔑的笑意,“我敢。”

说是云淡风轻,郭珩却只知道叶封靳被逼得紧,没几条路能走,叶封靳站在廊下夜光里,两鬓挂着月色,仍是少年侠气模样,却和以往不同了。“你变了。”

叶封靳脸上变幻了神色,郭珩本想说他更老成了,经历过沧桑风雨,叶封靳低头叹了一声。

他也曾正气浩然,天地磊落,光风霁月。

霞飞和盗骊靠得近,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喷嚏。四下静寂,不知何时变了天,头顶铅云一片。

白龙口对叶封靳来说最安全不过,大隐隐于市,前提是楚络不走漏风声。郭珩已派了人去寻找楚络,他心里七分不确定。叶封靳收回手,霞飞与盗骊吃掉了最后的皇竹草,下了一针强心剂:“他不会倒戈,即便他有自己的打算,也断然不会害我。”手上还带着槐花香气,和马草味道混在一起,比木棉味道浓烈的多,“他与晋决不一样。”

“那你为何要说那话?”

叶封靳沉默了,他犹疑片刻还是说了句仿若无关痛痒的话。“脱口而已。”



11


空气里有轻微的颤动,叶封靳偏过头,躲过了一只箭矢。他戴着斗笠,穿着最寻常衣服,来人看不清他面容,招招却直取他命门。一招一式间仿若有筝声,激起地上落花,震碎枝头细芽,捭阖间他认出了那人招式。仰头躲过擦面而来的锋芒,叶封靳纵身一跃落于枝上,在那人收招的间隙里俯冲而下,踢上他的手腕。

腕上有护腕,那人只趔趄了一下身子便又提剑迎上,像是全然没受到冲击一样。

叶封靳倏忽恍然,呼啸的风刃里夹杂着香气,似是从槐花林里劈来。贴身时那人飞剑挑向他的斗笠,却被格挡在离斗笠三寸之外。剑鞘上蹭起金银花火,精雕细刻的云雁纹被锵然抹去。

纵然忘了那人身形,却还能闻出衣上的一点香气,连那芸台里那点甘松香都是他备下的。那也曾是他常用的香。

松木的味道擦过口鼻,叶封靳的剑铮然出鞘,削断十里松涛。他持剑侧立,斗笠逐飞花而去,被一道剑光劈作两半。

“你来杀我为什么不用逐鹿,怕我认出你?”

“你不是也换了把破剑?”

晋决手中的剑折断了剑尖,变作废铁。他看了眼身后江面,竟从船上走下来一个人,横托着一杆长枪。仅凭一点寒光也足够叶封靳认出那把逐鹿。

“你怎么会忘掉我?”

逐鹿在手,晋决的动作快了起来。想来也好笑,晋决最好的东西无一不是叶封靳给的,最初的机会,一步登天的云梯,连最趁手的兵器,都是叶封靳给他铸的。而他给叶封靳的,是叶封靳这辈子本该碰不到的。他看进叶封靳眼里,里面搅动着风雨,又归于平静,仿佛昆仑顶与雪冻在一起的云。

“就快了。”他丢掉残破的剑鞘,立起手中剑锋,对着金乌偏了偏,度上一道鎏金。这非是把破剑,而是削铁如泥的利刃。陨铁所制,精钢混金,足足废了叶封靳四年功夫,如今它才见到了剑庐外的日光。

江面上有人架起了弓箭,蓄势待发,叶封靳握着手里烽日笑了:“你怕死在我手里?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。”

“你不使诈,对岸就不会放弓。”

“我写得清清楚楚,我只身来见你,我们之间的账哪容得别人插手?”

晋决不信:“你对我恨之入骨,愿杀我而后快,怎么可能一人来?”

抖了抖袖子,叶封靳放淡了声音:“我孤家寡人,还能驱策动谁?这些也都是拜你所赐。”

不过短短三五句话,剑与枪交锋数回合,平日时极少与人比试切磋,鲜少有人知叶封靳使得一手好四季剑法,山居剑意和问水诀冠绝同侪,他身形佼佼如游龙,一招一式均压晋决一头。晋决额上流下汗来,应对不迭。烽日的刃光闪在晋决眼前,他不得不避开。只听破空穿叶之声,自江边飞来羽矢,直指叶封靳额心。抽剑斩断箭矢,仍旧为卷起的气刃所伤,抹额应声而落。叶封靳的招式被打断,被晋决得了空,穿云闻鼓接踵而来。

伴着咻咻飞凫,叶封靳周身剑气大盛,仿佛红了眼。赤茎白习断了一地,河岸上再度张满了弓,却未有放箭。晋决伸手叫停了弓箭手。

叶封靳看着他伸出去的手,嗤笑道:“怎么是你耍诈?”

晋决握着枪,他气息有点紊乱,躬身大笑:“你如何胸襟磊落,你如何天地浩然,你如不何想杀我?”

“我想杀你。”

烽日振起,削断逐鹿枪侧钩镰,逼得晋决连连后退,四方松涛里渐渐传来奔袭之声,晋决一招不落,间隙里道:“这不是我的人。”

松涛里来人也张弓持剑,却是瞄准了河岸,仍是破空穿林之声,河面上的船只不久便翻了,之后两边都息了声音,收弓弃剑,又折回了松涛之中。

“你若不阴我,我绝不阴你——我以为你知道。”

鹤归起势时晋决便知道自己躲不过了。

一席苍色衣裳被血色所染,晋决躺在地上,余了最后一口气。叶封靳站在他身侧,迟迟不落最后一剑。

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,所以才让楚络捎信给你。我不死你不会安心,你不死我不会解恨,”叶封靳蹲了下来,“我曾经想过,如果这都是一场噩梦,但是我真正做过的噩梦,都是你提枪来杀我。”

“做个了结吧。”晋决说得断断续续,手却挣动了一下,不等他拿出什么东西来,叶封靳便扬起了手。

槐香早已闻不到了,唯有星点的松香尚留。叶封靳的剑落了下去,晋决怀里掉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红玉圆令,中间镶一块剔透冰玉。那是他拿下第一个据点时叶封靳送他的,此后就再没见他拿出来过,原来是做了凌霄的掌令。

抽出剑,热红溅了满脸。

叶封靳拾起那块令牌,踟蹰良久,把横戈的金石令放入晋决手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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