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重修。没修好的内容删了。万花上线。丐帮出不来了【趴
苏且一路行色匆匆,等他松了缰绳从马上跳下来,已近迟暮。身后一声巨响,刚刚还随他一路急奔的白马已经四蹄跪地,到了下去。曾经有叶英为救叶婧衣花谷求医,连换七匹健马,而今他为了救叶悠久,连轻功带策马,足足跑了一天半,也累倒了两匹健马。
山路难走,地上覆满青苔,树干上也缠绕着藤蔓,换做原来的话,入这种深山老林,苏且总是要找点奇花异草看看的。山下的茅屋自遮天蔽日的林叶里露出一角,茅屋破败,像是被废弃良久的样子,夏漏阵雨冬落雪,晴空白日可见月。门被推开,叶悠久的肩膀抖了一下,他缩在床上,没发出半点声音。苏且走近时他抬眼看了一眼,又松了口气般的闭上了眼。
“你怎么沦落成这样?……你忍着点别喊疼。”苏且每挑开他一点皮肉都忍不住“嘶”抽气,好像他比叶悠久还疼。只听着他吸气的声音,就觉得像夜间的水汽脱离植物或土地,慢慢凝结在某个光滑的表面,带着一阵阵寒意。是疼痛渐渐麻痹了感知才带来寒冷,还是流逝的温度裹挟了疼痛远离?叶悠久分辨不清,苏且手心指尖的温暖让他奢望一床被子,一只手炉。一碗热汤,一个怀抱。他把目光转到苏且脸上,看了一会儿,才缓缓说:“我遇上了匪贼。”
“唉。”苏且认命地从衣袖里取出一颗药丸,开了药箱拿出研钵和几味草药,将一小勺药汤倒了进去,同药丸一起磨成糊状,敷在了叶悠久腹侧。他悠悠的调子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关切:“你好狼狈啊,小少爷。”
“你看起来也很狼狈。”
他笑苏且,苏且也不同他生气,只说一句:“算了,你快点好起来,我也就不用这么狼狈了。”
“嗯,会的,你那么厉害……”
得了便宜还卖乖,苏且咬咬牙道:“我不来你就要死在这里了!”
“不会,你不会不来。”
像是被药汤烫到了手心,苏且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“我死不了的,师傅说过,我命好。”
还真是,命好啊。苏且给叶悠久拉上被子:“这点小伤就死掉的话,出去别说我认识你。”收拾好东西离开屋子,苏且轻轻带上了门。
山林里的夜又冷又静,桌子上煤油灯的灯光柔和,叶悠久微张着嘴睡得沉稳,苏且在门前点了篝火,给他煮药。梦里剑庐前的的高树下,夏蝉喧嚣,他与师傅坐在树荫里乘凉。彼时他不过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,还没到师傅肩膀,脸上的婴儿肥未消,骨架子又窄又小,撑不起衣服。头顶的马尾有些沉重,半耷着。一双小手转着木制的小风车。风车上挂了五彩的纸片,风把它们吹得哗哗作响。师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,把一朵小野花别到了他耳侧,他“咦”了一声,碰掉了耳上的花。
“久伢子啊,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,师傅会陪你一起长大。”
师傅眼睛里映出树下稚嫩的他,天命之年的师傅用一个笑容把所有的温暖和蔼都交给他,有说不出的喜悦和期待。
“你呀,好好跟着我学锻造铸术,将来好成为一代名家。”
“好!”
他拉下师傅的手握住,师傅粗砺的手指磨得他掌心疼,他仰头问师傅手上斑驳的伤疤都是铸剑留下的吗?
“是啊,久伢子。”师傅问他,“害怕吗?”
他摇头,拿过师傅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。“师傅疼不疼呀?等我长大了,就能帮师傅铸剑了,师傅就不会再疼了!”
整个山庄的日光涌动,下一刻师傅就站在剑庐前向他招手。等他追上去时师傅就成了十年后的模样,而他也高瘦挺拔,双手烙上了不少疤痕。他跑过去拉住师傅,师傅两鬓已白,皱纹深刻得如同他记忆里那些重复的教导和唠叨。师傅的背弓了,眼也没那么明亮,笑容里透着疲惫和欣慰。
“久伢子,今天你叶师伯又夸你了,说你是好苗子啊!”
师傅走得有些慢。他习惯了一直走在前面的师傅回头等他,而现在的师傅,需要他停住步伐,等上一等。他停下,师傅快走几步,又到了他前头,却还是摆了摆手,叹了口气:“……师傅老啦,老啦!”
叶悠久轻轻抱住师傅,师傅拍了拍他后背:“多大的孩子了,还撒娇。”
“师傅……”
“师傅再看你个三五年,就该走了。这剑庐啊……是你们的天下了,多好啊……你说。”
“多好啊……”
朔雪弥日,大风吹云。那个冬天格外寒冷。叶悠久的师傅病了。说是夜里出门的时候摔了一下。卧床三月有余,咳得是越来越厉害。
他在梦里惊出了一身汗,却迟迟没有醒过来,反而向更沉的方向陷下去,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。
他和师傅说:“你别哄我,别把方子藏起来。我去给你抓药。”
师傅推托:“药多得是,有那功夫去抓药,不如多陪陪我。”
“我又看不懂方子,你……你安心吃药,我陪着你就是。”
他还是找到了方子,虽说他对于药理一窍不通,也看不懂什么方子。可当这龙飞凤舞的一张纸拿在手里时,他就知道了师傅的病。
这方子他认得。他抄过。他记得。万花谷里他看苏且抄《千金方》,无聊了就缠着苏且陪他过过招,每每苏且都妥协,盏茶的时间就败下阵来,他不乐意,好几次弄砸了苏且的桌子,还常常翻了砚台,污了笔墨新鲜的方子。苏且便会找来李卿戈看着他,罚他把《千金方》从头抄上一遍。他不知把《千金方》抄过了多少遍了。所以并不陌生这张一模一样的方子。
原来是唠病。
“我说你怎么摔倒了,也能咳成这样。”他说给自己听,“还好我回来了。”
抓药回来时路过一家小店卖着热腾腾的桂花糕。桂花的清香和糖的甜腻揉在一起,钻进了他的回忆里。他在街边上站了好一会儿,去买了一小包桂花糕回来。
“师傅,还能吃桂花糕吗?”
“能吃,怎么不能吃,吃多少都行。”
——久伢子,还吃得下吗?
——能,怎么不能,吃多少都能。
风好像又大了,他开始看不清梦里的画面,听不清师傅竭力说出的字句。他漫长地清醒过来,眼皮沉重,耳边却补全了那句没听到的话。
“这条路,越走越难——你要坚持住。”
桂花的香气散尽了。叶悠久从被窝里坐起来,披上了衣服。时过晌午,苏且给他备的饭都在床边放着,饭菜还热。第一次遇见苏且,也是吃的这些野味。不过那时大雪封山,逮不到几只兔子,也没有鲜嫩欲滴的果子。只够填饱肚子。
“这条路很难,越往后越难。陪我走的人越来越少,也没再有鼓励我的人。师傅死后,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。”
“你师父不是叶庄主?”苏且给他换药,等他把梦从头到尾都说了一边,才渐渐精神起来。
“是位铸剑师傅。”叶悠久的眉毛垮了下来,抿起了嘴。他的神色难过起来,望着苏且缠绷带的手,说得很慢:“最先的时候是师傅带我,从我被带到山庄,就是师傅打点我的衣食住行,教我铸造之术。师傅给我做过小风车,买过糖葫芦和拨浪鼓,小时候一些防身用的匕首也都是师傅打给我的。”
“师傅会做桂花糕,特别好吃,我常常因为吃撑了肚子赖着不去晚读。师傅就会把我提溜起来,扔到学堂门口。”
“再后来我拜入正阳门下,改了名字,庄主就成了我师父。”
“可我知道我是谁,我不是叶家的小少爷,我是他的‘久伢子’……”
苏且把绷带又缠了一圈,勒得紧了些。白色绷带上看不出血痕,叶悠久伸手摸了摸。“你扎得真好,就是会麻。”他抖了抖胳膊:“松点儿呗?”
苏且给他松了松,好心地系了个蝴蝶结。“好了。”
“多幼稚。”叶悠久撇嘴笑了一下。
他说:“现在也觉得对不起师傅和庄主。”下意识里,他还是把叶英叫做庄主。一如既往的仰视着他,敬畏着他,在叶悠久心里,叶英是信仰,一如他信仰剑庐,信仰手里每一把剑。故而会时常觉得亏欠了什么,或许是叶英不动声色的指点与期望,师傅临终的嘱托和期望,一齐压在他肩上,也一齐落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
“是溪云不好?还是你不满意灼堰?叶少侠‘少年剑翁’的名声可都要传遍江湖了。”苏且把手放在鼻前,嗅了嗅,“今天阿尤又把升麻放多了。”
“——你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?”
谁知道呢,叶悠久没回答他。
“我这胳膊入秋总会疼上一阵……下了雨就凉飕飕的。医者仁心,你能不能负责一点。比起草药,多心疼下我?”
“升麻不碍事,我就是心疼这药材来之不易……”
他们在恶人谷的地界上偏偏又不入谷,孤魂野鬼一样游荡。要苏且来陪他吃这苦叶悠久心里有愧,可他又离不了苏且,每日捱过太素九针钻心的疼,还要再灌一碗药。
“我和李卿戈……真的是分道扬镳了。”
“你和那呆子,迟早要再见面的。”
叶悠久学了苏且招牌似的挑眉,先是指了指自己胸口:“恶人谷。”又指了指最远的山头:“浩气盟。”
苏且把他的手指掰了回来,放在自己脑门上:“浩气盟呀。”
叶悠久抽回手一巴掌拍在苏且腿上:“真假?!”
苏且“嗷”一声跳了起来,翻出衣服上少的可怜的那几道蓝边:“骗你不成?”
“再者说,你不也没入谷?”
“我说你们啊,就是太年轻,他没拐没骗,掏心掏肺的捧着你,到头来还被你骂回去了。”
“你懂你懂,”叶悠久说,“你什么都懂。”
“我虽不出花谷,可我见过的人,比你吃过的米都多。”
“是,是。”他洗耳恭听,苏且给了他一个爆栗。
“你去哪儿了?”叶悠久突然问。
木炭烧得屋子里暖了起来,水也开了,正咕嘟的冒着泡。窗外有一声亮一声歇的鸣唱,而后风扫过地面,空谷无音,庭阶寂寂。
苏且捋了捋袖子,抚平了上面褶皱。
“天山碎冰谷。”
握住毛笔的手藏在袖子里,狼毫笔尖柔软的触感和心底刺啦啦的荆棘快要缠绕到一起。他还拿着半卷绷带,替叶悠久把着脉,你看他怎么都是个悬壶问诊治病救人的,可是只身往天山碎冰谷去的,也许应该是个花间派。
谁都是有故事的人,这是江湖最美丽勾人之处。
能从苏且嘴里得到这样的答案让叶悠久有些吃惊,这多半意味着,那个不需要什么“故人”的苏且在向他妥协,等多年后的立春,在苏且开一坛屠苏酒的时候,会念及他这个故人。
——感谢你读到这里,感谢你一如既往的喜欢它。最近遇到了不愉快的事可是看到你们就有点开心啦。